第十三章赌局(下)(2 / 2)

仰首望星 韫藏呀 19064 字 2023-06-14

张华茂的脸颊变得苍白,心脏像是被紧紧揪住一样,狂跳不止。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痛苦。

死到临头,张华茂没有太多遗憾,反而很庆幸此次看守池塘的事,轮到了他张家。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张华茂或许是村子里唯一一个真正了解过外面世界的人,那感觉就像是在天边长了一只眼睛,可以俯视苍生。

也正因如此,他无比清楚自己的命运。不做挣扎,因为没有意义。

“哎!”伴随着一声轻叹,汉子的手臂猛地一甩,张华茂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狠狠掷向前方。他狼狈地滚了几圈,最终撞上一棵大树,才勉强停下身子。

等他缓缓睁开眼睛时,却发现那汉子就蹲在他的身前,双眼紧紧地瞪着他,目光中透露出难以描述的失望,似乎在指责他所做的一切。

“咱们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汉子突然开口道,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股深深的幽怨。

“你认真的?”张华茂的声音冰冷刺骨,汉子的话,他半点也不信。

的确,汉子听到张华茂的话,面色骤变!变得更加热络了……“哈哈,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汉子爽朗大笑道。随即,他话锋一转,一脸严肃地追问道:“你好像知道些什么,对吗?”

不留给张华茂任何开口的机会,汉子开始自顾自地讲起了他的推测:“自我还在水下时起,便一直在关注着你。起初,见你临危不乱,我其实还是挺欣赏你的胆识的。”

接下来汉子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可直到,你看见到我的真容后,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极致的惊恐,虽然你掩藏的很好,可仍是被我发现了!”

汉子话音至此停顿了一下,他开始不停地挤眉弄眼,夹杂着时不时地抽动一下五官,似乎是在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来酝酿情感——悲愤、不解、恼怒在一瞬间爆发开来:“我的脸难道比鬼还吓人吗?!就凭单这一点,我就知道你小子必然不对劲!”

或许是单说出口来,汉子仍感觉不解气,他又将魔爪伸向张华茂的脸,将其像面团一样来回揉扯,并不时地抻拉张华茂的脸颊,摆出一个又一个的鬼脸。与此同时,汉子的脸上却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仿佛很享受这段时光。

等汉子解完气后,张华茂的脸已然肿成了一个猪头。青年哪受过这等侮辱,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啊!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任由汉子将他一把扛起,走向他处。

此刻,青年脑中闪过一句古老的谚语,用来形容他现在的处境简直再合适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当真是不过如此了!

一段时间后,他们二人回到了先前的小木屋里,两人一横一竖,几乎便把整个木屋都占满了。

在历经了一番暴力胁迫后,两人终于达成了共识,汉子帮助青年消除了肿胀,而青年则在村里为汉子寻得一处隐蔽的居所。

当然,张华茂并不觉得这波是自己怂了,他只是在践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而已。此外,他可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跟汉子说。

此事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未来会怎样,只有时间才能揭晓。

当天午夜,张华茂像个没事人一样,如常完成了看守任务的交接后,带着一根火把,开始了返回村庄的路程。

至于汉子则藏身在茂密的树林中,无声无息。等到张华茂走出树林,才发现汉子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他微笑着说:“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漆黑如墨的夜色里,这对“表兄弟”默默地结伴而行。一路上,没有月明星稀,也没有谈笑风生,有的只是彼此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沉默中交织。

等踏上村外小径时,道路两旁的香樟树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微弱的树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这对“表兄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他们并没有急着走完这段路程,而是静静地欣赏起了身边的风景。或许是因为两人的心中都装着各自的牵挂和忧虑,想给无处搁浅的酸楚,找一个暂时的栖身之地吧。

经过一片香樟树林后,他们来到了一圈腐朽不堪的栅栏前。张华茂熄灭了火把,轻轻地打开了栅栏,带着汉子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自己的大院。在黑暗中,他们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生怕惊扰到周围的宁静。

踏进院子,眼前是一座简陋的茅屋,它坐落在东面。此时已经深夜,透过麻布,犹可以看见一盏烛火发出微弱的光芒。

张华茂向汉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去南屋,而他自己则径直走向北屋。两人几乎同时推开房门,发出的声响融为一体,老先生听了,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同寻常。

北屋的张华茂点上蜡烛,拿起一把残破的刻刀,伸手轻轻拂过桌上的一卷木简,木简上镌刻有一行行蝇头小楷,开头则是刻的六个大字《栽花赏花折花》。

为了这部著作,张华茂平日里可没少下功夫,好不容易就要熬到整本著作即将完结了,可他却陷入了一个无法逾越的创作瓶颈中。

面对最后的“折花”章节,张华茂始终也想不到要如何落刀。好好的一本修身著作,却硬生生变成了一部“载花大全”,这让他很是沮丧。

期间,他也曾几次尝试落刀,但每次都因为达不到自己内心的预期,而草草作罢。到了最后,他实在是没办法了,便只能每天在深夜里,苦兮兮地静坐冥思,期待能运气爆棚、灵光乍现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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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南家欢喜北家愁,仅是一院之隔,汉子那边已经乐开了花。

汉子踏进房间,顿时就傻了眼,眼前的一幕令他惊为天人!让他倍感难以置信。

房间里布满了各种鲜花和绿植,花儿从叶簇中探出头来,有红景天、雪莲花、藏红花、紫色耳状报春花,跟长着金眼睛似的三色堇······

汉子就算是对这些花花草草再不了解,他也知道这些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他走到花园中央,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每一朵花儿,仿佛要将它们都刻在脑海里一样。终于,在历经了一番漫长的探查之后,宏墨最终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张华茂其实是个疯子!

毕竟眼前的一幕仅有两种说法可以解释:要么是他宏墨中了幻术,神志不清,出现幻觉了;要么就是说,张华茂其实是个被“星”选中的人,有了自己的散星!

可第一种假设,在汉子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后,被遗憾地排除了。

而在做第二种假设的时候,汉子不断地摇晃着头,试图驱散脑海中的想法,但最终他还是得承认:一个人种花竟能“种”出了一颗星来!

这么一想,即使张华茂没疯,汉子都觉得自己快疯了。要知道在汉子的印象里,被“星”选中,却不出温室的人,全天下应该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这算什么,彼之甘饴,我之砒霜吗?

不曾想,自己随便认了个小表弟,竟然是这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物啊!

等张华茂来了,汉子肯定是要向他请教一下滴:到底是怎样的一颗星,能眼瞎到这种地步?病急乱投医,饥不择食了?

难得啊!出个任务还能碰到这样的意外之喜,凡是被天选散星挑中的人,都是有资格成为炼星领域巨匠的天才,要是能将其带走自然最好。可要是他不肯走的话,那就直接强拐呗!

正在汉子胡思乱想之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张华茂手捧蜡烛走了进来,见汉子正盯着花怔怔出神,便欣然道:“怎么样,我载的花还不错吧?”

“哈哈,张老弟,你真是个奇才啊!”汉子开怀大笑,热情地拍打着张华茂的肩膀,“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张华茂没听出汉子的弦外之音,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反问道:“你见过那个养蚕人,是遍身罗绮的?”

汉子被这傻小子怼得有些尴尬,再次暗示道:“这两者间有什么关系吗?”其间“两者”二字被汉子特意加重了读音。

“哼,当然有关系!人不可貌相,咋可能断言?就像你,若是单从面相来看的话,的确很像是来探亲的,可你真的是吗?所以啊,收起你那歪心思,我一定会看紧你的!”言毕,张华茂对着汉子做了个戳眼睛的动作。

“这是重点吗······”张华茂的话,听的汉子一头黑线,翻了个白眼对付道:“行行行,你看着吧,反正我就赖在这不走了。但你要是给不起一日三餐,我就直接死在你家里。”

还没完,肚量不及针眼大的汉子,还要阴阳怪气地补刀上一句:“哎!这世道,人善就活该被人欺呗。好一个伪君子,打着正义的名号,堂而皇之地囚禁着良民,世态炎凉啊!”

汉子唇音微颤,还不忘抹起了眼泪,明明是抠脚大汉,却做出一副小女人姿态。

果不其然,此番行径的效果也真是立竿见影!张华茂随之转身就走,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恶心的。连着随后的几天,张华茂都没跟宏墨说一句话。

不过有一说一啊,张华茂还算是讲诚信,这个南面的小屋的确很隐蔽。明明在村子的正中心,可平日里除了张华茂,却硬是做到了谁都不会来的壮举!

当然,如此隐蔽也自是有其相对应的代价滴,通俗来说就是这里“要啥啥没有,花香第一名”,屋子简陋到连个像模像样的床或椅子都没有。

不过哪怕是这样,汉子仍是住的好不舒服。靠着墙根偷听着孩提的启蒙教学,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在一个个稚嫩的小脸上,能看出他们眼中带光,心中有梦。单凭这点,便已经让汉子感慨万千、自愧不如了。

在宏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是这么认为的:广阔天地间,待我学成后,必有大作为!结果后来长大了,就是一顿生活的毒打,直接从蜜罐跌入象牙塔。

年少时,几乎所有人都有的一种错觉:天下风云出我辈!结果大了才知:一入江湖岁月催啊······

哪怕到了现在,宏墨也是这样,本以为能一日三餐的,结果,硬是被这挨千刀的张华茂,压缩成了半夜只送一顿剩饭,嚷嚷着要上吊都不好使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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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汉子本着按兵不动的态度,倚靠在木板上,闭上双眼,没日没夜地睡起了大觉。

然而,他从不曾睡实,每当房门被缓缓推开的声音传来,他就会悄悄地睁开眼睛,将张华茂进门的时间暗记于心。

随后的日子里,掌握了规律的汉子才开始进行下一步行动,表面上看起来他从未离开过花房,但在背地里,他早就把整个水泡给溜达了个遍。

每当张华茂即将到来,汉子总会在心中默默倒计时,然后在他快要到达的那一刻,迅速回到花房,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假装从未离开过。

两个人沉默地呆在同一个房间里,彼此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张华茂背对着汉子,专心致志地照料花朵。汉子则倚在一旁,双眼紧闭,深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此时此刻,他需要全神贯注地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据汉子的了解,整个水泡大约为方圆一百里左右,而这小村庄在其中,仅是占据了不到两千分之一的地方!

这般大小对于村里人来说,将是他们一辈子也无法逾越的距离,但相比其他水泡来说,它的规模其实还算是比较小的。

要是能把这水泡完整地带走,那宏墨这番历经八年的旅程,不能说是不亏吧,只能说是赚大发了!

而实际上,这至关重要的最后一步:“带走”,可不是那“一提一搬”那么简单的,之所以选宏墨来出行此次任务,自然是有其道理滴。

长途迁移不比短途,地上的人费时又费力,天外作为容器的本命星也不容易。水泡本身所蕴含的水汽自是极重,稍有不慎便能压塌本命星。

此外,在半路上能不能保得住也是一大难题,这玩意上了天,可是相当的显眼,被发现了就只能是个“死”字,藏不藏得住,全凭个人本事高低。

而全大陆公认最适合做这种事的,当属“星兵家”一脉,将本命星炼成一个“国”,构造出一个个契合大道的法则,做到星中成国、国强兵胜。

毫不夸张地说,对于此脉强者而言,本命星就是天外的第二个家,一个真正能让民众生活、安居的地方!

如此一运作,以鼎沸人气盖过水汽,再以国运鼎祚抗起水汽之重,还能保住水泡里人们的平安,种种优势皆是其他所不能比的。

而宏墨虽然没有星兵家那般独特的本事,但他在某方面的造诣也绝非常人能及。其胜就胜在足够“专一”。

在宏墨还处于凝石境时,仅仅只结出了两颗星丸,一为厚土,二为灭杀,以精神凝结成丸,并填充进本命星,这在炼星界中都是非常罕见的。

二者相辅之下,以杀气盖过水汽,再以无边厚土承载水汽之重。而与星兵家所为的唯一区别就在于,汉子的本命星里绝不能进半个活物!

换而言之,要将水泡带走,得先杀光活人!

而这,既是在出发前就商定好的,也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小表弟啊,我一直对一件事情心存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汉子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两根手指在眉间揉来揉去,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焦急。

等不急张华茂做出回应,汉子手指紧绷,声音也越来越高,“张华茂,你,后悔过吗?别问我后悔什么,你只需要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话音落下,汉子神经紧绷,心跳不觉加快了几分。

张华茂背对着汉子,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心思却全在面前盛开的花朵上,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全然没有参透汉子这句话的意义。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汉子双眼怒睁,瞬间跳起来,朝着张华茂猛扑过去,死死按住张华茂的脖子,咬紧牙关,怒气中难以掩饰道:“你眼中的善与恶真的就那么浅吗!”

“就凭你那三次蹩脚的试探,就敢彻底放下戒备吗?论装傻充愣,我都能当你爷爷了。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期待着什么!”话音未落,汉子已将张华茂高高举起,手上力道不觉加重了三分。

他双眼猩红,继续大声质问道“现在知道动用命门穴里的东西,是不是太晚点了!”

“先前,感到花房里处处蕴藏杀机时,我还能高看你一眼。可这才过去几天,你竟然敢当着我的面,撤去了布置好的花针。你可知这人心是最禁不起推敲的,而你这般又与自杀何异!”

张华茂闻言拼了命地摇头否认,整张脸憋得通红,青筋暴起,看上去就像快断了气的样子。汉子稍稍卸了点力,留给了张华茂片刻喘息的时机。

纵使情形到了这般地步,张华茂仍不做半点反抗。因为双方都知道这是在赌,赌一场人心善恶的局!

最终,张华茂赌赢了,汉子还是不忍心痛下杀手,或许说他从想过。他长叹一声,将张华茂重重地摔在地上。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张华茂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汉子看着张华茂,眼中的怒气逐渐消散,转而变成了深深的失望。

与此同时,水泡外的高空处,一颗光芒四射、飞速下坠的流星,骤然停在了云端。伴随着一阵强风的呼啸而来,云层被破开,而此星上遍布的花草随之一览无余。

似乎略有所觉的汉子,扑哧笑了一声,眼中看不出明暗,嗓音低沉道:“你明明早就有能力走出这里,为何还要留于此地,不觉得屈才了吗?”

张华茂强行提起一口气,故作欢笑道:“还能为啥,担心坏天气呗。平时日晒还好,要是遇到大风天气,暴雨淋湿,花被风吹断了叶子,茎秆折了腰,那可不是要了我的亲命嘛!这种伤心事,我可受不了。”

“呵,怪不得你能被看上,不过像你这种情况,选中你的散星,品秩绝不可能超过死星,也就是最差的那一等。”

汉子的话语中略带嘲讽之意,可张华茂却品出别样的意味,冷冷说道:“如果像你说的那个什么品秩高了的话,你还会在这跟我心平气和地谈话?”

汉子嘿嘿一笑,爽朗地答道:“当然不会啦,那样的话,你早就被我直接抗走了,哪留得着现在整这杂七杂八的。”

紧接着,话锋一转,汉子又有些失落道:“倘若你的价值能在高上那么一点的话,其实我也不用那么为难的,可惜,可惜了啊···”

“等等,你说价值吗?那么或许我们可以做一场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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