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然不得不承认，吴老师是有点手艺在身上的。当那坨软塌塌又冒着热气的绿团子从蒸锅里闪亮登场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伟大的尝试玩砸了。

不过作为试菜员的秦泽宇还是给足了面子，尽管被甜得要命又颗粒感十足的馅料以及粘比胶水的糯米外皮噎得神色呆滞，但他仍在牛饮一杯白开水之后，默默竖起一个大拇指。

“嗯……我觉着挺好的，很……很适合用来填饱肚子。”

评价越温雅婉转，现实可能越不堪入目。程浩然深谙这个道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不自觉地搔搔头，自言自语：“看来这东西真的要放到冰箱里冷处理，才能吃啊……”

陆淼已经要直不起腰了。明快的笑声字字分明地贯入程浩然的耳中，惹得他也忍俊不禁。笑罢，他收起盘子，满怀歉意地对秦泽宇解释道：“这个抹茶糕是要把外皮和里面的馅料一起冻硬再吃的，就像超市里卖的那种方糕。”

打开冰箱门，又锲而不舍地补充说：“我把剩下的冷冻了，明天你们再帮我试试。”

空气陷入安静。

“那我自己试过之后，你们再帮我试？”

如砂砾投入镜湖，安静如旧。

望着他们装傻充愣的嘴脸，程浩然气极反笑：“要是不好吃，我请你们俩吃火锅？”

“火锅”二字极有魔力，此言一出，凝固的空气登时便顺滑地流动起来。

陆淼满面春色地打了个响指：“成了。”

秦泽宇也咧开嘴，笑嘻嘻地附和道：“成了。”

一滴汗液从程浩然的额上缓缓流下：“你们……还真不客气。”

冷冻并未帮助这些失败的抹茶糕脱胎换骨。程浩然痛定思痛，冷静分析后得出结论：是调制馅料的时候错漏了某个重要环节，才导致成品味道与口感的双输。不过具体是哪个环节，他还不清楚。但他无暇考虑这个。作为一个讲求诚信的人，他如约邀请陆淼与秦泽宇到先前约会未遂的自助火锅店狠搓了一顿。

罗子凡与张子隽也一起来了。本想趁机宰“苏老板”一顿的兄弟俩看了菜单，一声不吭地到前台付了各自的费用。程浩然知晓后，虽然颇感为难，但也未同他们继续客套——哥俩八成是听说了家属院租金涨价的事情，想帮他减轻一点负担。作为报答，程浩然顺应他们的喜好，点了最辣的川味红油汤底。

“我赢了！又是红汤先煮好。”

鸳鸯锅里的红汤刚开始沸腾，罗子凡便兴奋地大叫一声，一盘牛肉丸旋即被他尽数扒进锅里。周遭无人说话，除了张子隽，不喜吃辣的众人都紧盯着另一边的猪骨汤，仿佛在等待着一只雏鸟的孵化。

这种专注于食物的氛围虽然温馨，却也让罗子凡颇感寂寞。他浮夸地清了清嗓子，问曰：

“五月中了，你们开始期末了么？”

众人的目光并未从娇羞欲沸的猪骨汤中脱离，但也不忍叫他好不容易开启的闲谈悬在空气里，皆摇头。

“都大三老油条了，谁还提前一个多月复习。”猪骨汤合时宜地冒了泡，程浩然下了一大盘黑椒牛肉，笑称，“你看子隽，不也没有开始复习。”

“张老师？”罗子凡搂住张子隽的肩，凑到他面前眯着眼睛说，“招了吧，书看几遍了？题做几本了？”

“你别闹，我这个学期哪有正课？”张子隽把罗子凡的手抖下来，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

“对哦，”罗子凡扶额曰，“差点忘了，你和苏老板把课都赶在前几个学期学完了。真是怪物，一群怪物。”

张子隽瞥了眼罗子凡，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个学期只有一门选修和大二抽签掉了的马原。提前一个月背马原？我魔怔了？”

“附议，我只有毛概。”程浩然举手附应。

“念卿想复习几天？”张子隽起身给程浩然添了杯冰红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口问道。

程浩然想了想，扶着杯子说：“一个晚上。”

“成了。”张子隽打了个响指，对这个建议甚是赞同。

击掌。

“我也没有什么课，新闻院的专业课都集中在大一大二，上学期我把专业课集中修完之后，这学期只剩一门实践课。”陆淼盯着猪骨汤里翻滚的黑椒牛肉，一时不知要做什么，百无聊赖地搭嘴说。

“只有我一个人傻乎乎地按照培养方案选课？”罗子凡的心情变得复杂，“你们怎么都不提前通风报个信，真不够朋友。”

“还不是怕你再挂一门。”张子隽冷漠地回应道，肉丸里蓄含的辣汤刺得他表情扭曲。

一语既出，众人皆笑。

处于漩涡中心的罗子凡并不愠怒，却也不觉好笑，赌气似的挑起一颗香肠，咕哝说：“我不是发愤图强，力挽狂澜了么。”

张子隽从红油的辣味里缓过神来，发觉自己讲话欠妥，正欲打个圆场，手边的红油汤便猛烈地沸腾了一下，一颗肉丸从汤中鲤鱼般跃出，划出一道颇为优美的线条后，又浸入到汤底中。

张子隽一看，乐了，把肉丸舀给罗子凡，调侃道：“你看，就算是颗撒尿牛丸，肯上进，也会被人看到的。”

众人又一阵笑。

“小泽，你怎么不说话？”秦泽宇的温顺让程浩然有些奇怪。从点菜开始他就像开了省电模式，除了笑与吃，几乎找不出多余的动作。

“我在想，其他人是不是早就开始复习了。我现在才开始会不会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秦泽宇有些惆怅，手里的筷子散漫地敲打着盘中的肉片。

“怕什么，现在开始又不晚。”罗子凡用公筷夹了海带扣给他，“不过你想好了么？真要考研？”

“再拼拼吧，万一能拼的上呢。李波只能在小分上操作，但主成绩是自动生成的，不能伪造。”

“说得对，你们辅导员虽然态度差了些，但至少给我们传递了一个重要信息。小泽虽然现在处于边缘，但不是毫无可能，如果我们把握好这个学期，保研机会还是可以期待的。”陆淼说。

众人点头。

秦泽宇趴到桌子上：“搞得我好慌啊。一会回了学校，我就到教室学习。”

“不是说好今天晚上看片子的么？明天开始也不迟啊。”提到学习的字眼，罗子凡的语气稍显苦恼。

“不了不了，你们看吧。我算了算，从现在开始，到期末考试周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我还有四门专业课得复习，不早点开始就真的学不完了……而且……那个片子我也不太敢看。”

罗子凡的眼神明显失望了几分，但保研的事情关系到秦泽宇的前途，他不敢在这方面乱开玩笑。

“那你就自便吧——”罗子凡的尾音拖得老长。见小泽打了退堂鼓，他眼波一转，向陆淼与程浩然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你们……要看么？”

陆淼口中的食物顿时索然无味，她含蓄地与罗子凡对视片刻，冷哼一声：“罗子凡，你真不把我当外人。”

罗子凡还未听懂，张子隽的脸先红了，他尴尬地笑笑，解释道：“不是那类片子，是子凡翻墙扒到的电影资源，刚在国外上映，国内的平台上还找不到播放源。”

“叫什么名字啊？”陆淼的话引起了程浩然的警觉。

“问你什么名字？”张子隽怼罗子凡，“我忘记了。”

罗子凡并未立刻回应他，只是戏谑似的对程浩然说：“你就说看还是不看吧。”

“你至少告诉我是什么类型的？”

“应该算是……深刻题材的。”

陆淼冷笑一声：“罗子凡，别开玩笑了。深刻是偏正短语吧？”

“偏正？”罗子凡初未理解个中含义，回味一下差点跳起来。他迅速捂住秦泽宇的耳朵，愤然反驳道：“什么偏正短语？苏老板，你看陆淼整天都想些什么……”

“我倒是很想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坏水。”

“真不是……”

“算了，告诉他们吧。”见罗子凡被逼入墙角里，张子隽笑道，“罗子凡想看恐怖片，嘴小吃不下那个熊心豹子胆，想拉几个垫背的当人肉抱枕。”

“你干嘛说出来啊！”

“怕人揭短，就不要露怯。”

“真不够兄弟……”

“不是兄弟我才不理你呢。”

“哎呀好啦好啦，”程浩然打断道，“我们俩今天晚上有些事情，改天吧。”

这句话的杀伤力极大，嘈杂的异姓兄弟瞬间止了言，四束激光齐刷刷地打向程浩然，恨不能在他的脸上钻个孔。

安静咀嚼的秦泽宇自觉捂住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