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的糜烂随着一纸信封送回了长安，八百里加急的士兵风驰电挚，扬起了一片尘烟。

咳嗽声从尘烟里传出，几道影子渐渐露出了容貌。

“阿郎，喝点水。”随从拿出水壶递给马上的人。

尘土落在了口鼻里，痒涩着喉咙，咳嗽带起的震颤微微好了些。

坐在马上的颜真卿微微抬起头来，黄沙漫进了白发里，一双眼睛透露着疲惫，水壶灌进嘴里，嘴里那磨砂的颗粒感终于消失。

再喝了两口水，他才恢复了点精神。

“阿郎，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便能到青河县了，但是咱们这般去，会不会太危险了些？”随从有些担心，身边几个护卫都带着伤，这些都是在路上遇到饿昏了头的百姓冲击造成的。

人在饥饿下会发狂，做出一些超脱理智的事情。

颜真卿将水壶拧上，递给了随从：“危险也得去，燕州城是大唐北门户，朝堂里的那帮人不懂，但是咱们懂，燕州城一下，整个北方就落在了胡人眼中。”

歇了口气，颜真卿抹了一把额头上流下的汗珠：“张使君临死之前，已将后路铺好，这青河县跟张家沟是一步棋，但胡人南下何止六十万军？”

“我们偏居一隅倒是无妨，但是整个北地的百姓都在水生火热之中。”

随从抿了抿嘴，到底是忍不住了：“阿郎，乔伟跟着您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从您掌军平叛开始，跟着您冲锋陷阵，天南地北，都已经走出半个大唐版图来。”

“阿郎，没有调令，您私自出走，万一天子怪罪下来，您……”

颜真卿摇摇头，长时间骑马，他的腰背早就已经不舒服了，用手攥成拳头微微敲着后背。

‘咚咚’的闷响回荡在他的身体里。

听着这响声他微微抬眼，透过曲折的热气，看着远处光秃秃的官道：“就算天子不怪罪，我这把老骨头又能活几年，我记得前几年经过这里的时候绿树成荫，鸟鸣硕硕，你看看这才多久，树皮、绿草、莺燕之乐全都没了。”

“阿郎，打仗本来就是这样，最苦的是百姓。”乔伟说道。

“是啊，最苦的是百姓，”颜真卿重新挺起了背，“三十多年前的安史之乱是内乱，此时是外敌入侵，这才是第一场仗，一旦胡人跨过北地，直入中原，这样的场景是不是到处都是？”

话语落下，沃血千里的场景瞬间跃然眼前。

乔伟不敢再去想那个场景，安史之乱的艰难也历历在目。

老人催动了马，后面人跟上，一起投身在了这场洪流里。

燕州城一战而下，整座城市化为熔炉。

嘶声裂肺的喊声从来没有停过，厮杀、抢掠、淫辱……

随着战败，各种罪恶都被释放了出来，胜利者在这片征服的土地上肆意妄为。

一些大族没有跟随战败的人一起逃脱，他们世代在此，枝深叶茂。

在拓跋宝麟临时坐镇的府衙里，一车车的金银珠宝、贵如金土的粮食被运了进来。

一些大族的人随车押送，极尽卑躬屈膝之道。

拓跋宝麟见了大族代表刘义隆，在敲定了部分细节之后，邀请对方成为燕州城实际的管理者之一。

刘义隆欣然同意了，接任了燕州刺史一职，成为了管理唐人的傀儡之一。

每个人在这样的关口，对选择都是极为慎重的。

刘义隆走出府衙，边上的胡人看都不看他一眼，似乎眼中没有这个人。

在出了府衙，四通八达的通道上全都是被绑着的人，一个个像是牲口一样被驱赶着。

有些姿色的女人，要是被看上了，当场可能就被扛着进了房子里，叫声泯灭在了兽行里。

刘义隆看着这一切，这就是底层人，而他们世家子，只要谁想坐这天下，那么他们世家子就成为当权者需要争取的对象。

他们所掌握的资源、声望是平民所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