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醉累月轻王侯(1 / 2)

夜晚,皎月高悬,荧星凉如秋水。

舒良娣一身缟素,青丝绾成了如意髻,髻上一只素银点翠正凤,垂下的珍珠在耳畔簌簌作响。她雪白的流苏和裙尾在风中飘扬,然后落在她身后的台阶上,随着她缓慢而稳健地一步步地登上景山寿皇殿的台阶。

景山寿皇殿,在九重城的西北面,是九重城内最重要的祭祀场所,摆列着大周开国皇帝周圣祖和历代皇帝皇后的灵位以及绣像。

景山并不高,但寿皇殿却金碧辉煌,重檐庑殿顶巍峨雄伟,舒良娣花了些时间才走到了殿前。也许,她是存心这样的,她握紧了手中的剑。

吱呀一声,舒良娣推开寿皇殿后殿的门,殿内烛火通明,风从门口吹涌,烛火顿时明明灭灭。

殿内的墙上挂着一幅幅绣像,像上的人个个身着明黄色的龙纹朝服,表情庄严肃穆,面貌相似,仿佛这些绣像都是由同一个绣娘绣的。殿中央一个高高的神台,上面供着众牌位和香果,一个瘦瘦的人影跪在神台前,轻轻地抽动,殿内点的盘龙檀香的烟在他的身边盘绕,瘦弱的身子在烛光中飘渺,仿佛是要化开一般。

此人便是大周的皇长孙李承景,已故文毅太子的嫡子,也是舒良娣的亲儿子。

承景今早才回到天京的九重城,一回来就到了寿皇殿为先皇守灵。

舒良娣直直地走到殿中央的神台前,在神台上数了三支香出来,开始点香。

“你怎么不在东暖阁呆着。”舒良娣开口道。

瘦弱的身子微微直起,呢喃着甚么,却又仿佛是甚么都没说。

“你说甚么?”舒良娣吹灭了香上的火,腰间的佩玉叮当作响,问道。

皇太孙李承景喃喃地说道,“皇爷爷的愿望,怕是要砸在我手里了。”

“你知道你皇爷爷的愿望?”舒良娣转身看见自己的儿子,自己心心念念想了许久的儿子。他还穿着平时的衣服,他才回九重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一回来便来为先皇守灵。

母亲,您不唤我康儿了吗?

“你知道你皇爷爷的愿望?”良娣没有发现儿子最心底的秘密,继续问道。

“知道。”承景的眼睛黯淡下去,低下头静静道,“天下布武,九州同兴。”

“你不去实现它吗?”舒良娣手执剑和香,向满殿牌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我做不到。”

“皇太孙何出此言?”舒良娣将香插在香炉里。

“皇爷爷说过,他会留给我一个统一的九州。因为他知道,我,我做不了。我和他差得太大了,他是天选,他有勇气起兵平定七王之乱,治九州,断乾坤,他是真正的帝王。”承景咬着嘴唇低声道。

“他确实是。”舒良娣漠然。

“他走了!可他答应我的事他都没有做到!他答应我给我一个统一的九州,一个太平的天下。他说我甚么都不用操心,只要,只要乖乖地接受一个太平盛世!可,可是…九州分裂至此,朝中人心涣散,宿敌未清,余孽未缴…母亲,你懂吗?”承景忽而奔溃道。他抬起头望向他母亲,泪水顺着脸颊从眼角流下,落在脚下的墨色方砖上。

“你做不好这个皇帝吗,你统一不了九州吗?他是你皇爷爷,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他能做到的事,你一样也能。”舒良娣弯下腰对自己的儿子厉声道,语气中却有一丝捉摸不定的恐惧。

“不,我做不到。”

“你不试试吗?”舒良娣几近恳求道。

“母亲,我做不到!我只想做个快快活活的王爷,每日赏画作诗,焚香调琴,对弈品茗。”又两滴泪水落在衣襟上,那里有金丝绣的合心竹叶。

“赏画作诗,焚香调琴,对弈品茗?这倒是你几位叔叔每日做的事。”舒良娣不嗤道。

“几位叔叔都可以,为甚么我不可以?!”

“你叔叔想要你的皇位呢!”

“那给他们啊!我拿皇位和他们换!”

“换?!”舒良娣面对儿子,声音愤怒响亮,响彻大殿,“你以为这东西换得了吗?!”

“为甚么不能换?!秋来了,天冷了,这个位子,我根本坐不暖!”承景同样大声回道,然后抽泣。

舒良娣怔住了,良久方回过神——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如此失态的儿子。她直起身,望向满殿的绣像和牌位,她从前竟不觉得这寿皇殿如此之大,大到即便放满了绣像,梁上悬满了盘香,还是空荡荡的。这里没有她丈夫的,但总有一天会有的,也会有她的,和她的儿子的,至少——她曾经是这样想的。

“母亲也这样想。”良久,舒良娣缓缓开口道,她神情漠然,终于下定了生死决定。“把你生出来,究竟是母亲错了。把你结果了,母亲虽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父亲,但母亲对得起大周江山,对得起九州四海!我不知道你皇爷爷吃了甚么迷魂药,要立你为太孙。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甚么样子我会不知道?!你担不起这样的千钧大任,不能把江山交到你手上。母亲在这里结果你,等燕王进城,让他立你幼弟为帝,若他不允,他自己做皇帝也可以,总之没有白白便宜了旁人!李氏大周依旧稳固如山!”

舒良娣轻轻抽出剑,长长的剑身映着满殿的烛火,剑与剑鞘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把剑是你父亲给我的,是他的第一把剑。母亲今日的这一声缟素,就当是为你穿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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